贾母宝玉婚事

近黛远钗私房钱《红楼梦》中若以宝黛爱情为视角,真是“三日好了,两日恼了”,琐碎而令人费思,今试从贾母与王夫人在宝玉婚事上的矛盾为视角,大有豁然开朗之感。至少在前…

《红楼梦》中若以宝黛爱情为视角,真是“三日好了,两日恼了”,琐碎而令人费思,今试从贾母与王夫人在宝玉婚事上的矛盾为视角,大有豁然开朗之感。至少在前80回中,我们看到的贾母是倾意于黛玉而非宝钗。

1.“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贾母对“金玉良缘”的回应

矛盾显露的原由还在王夫人的亲妹妹薛姨妈身上,薛姨妈来到贾府不久便散布金玉之说来探贾母之意。这在第28回中,作者“不经意”点逗出来,“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这种说法弄得府里人人皆知,连当事人宝玉都对黛玉说:“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可见“舆论”之广,整日被薛姨妈围着的贾母未必不知,她又是何种态度呢?第25回,作者借凤姐“下茶”巧妙的表明了贾母的立场,给王夫人一个否定和警告。民俗中女子受聘,其礼曰“下茶”、“吃茶”,整个婚礼更有“三茶六礼”之称。一天,凤姐儿当着宝钗等众人的面和黛玉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凤姐笑道:“你别作梦!你给我们家作了媳妇,少什么?”指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

对于极善揣摩贾母心意而又礼数不错的凤姐来说,敢当众挑明宝黛关系(尤其有宝钗在场),否定金玉之说(金玉之说可是王熙凤的姑姑长辈之言),定是衔了更长的长辈贾母之意而来了。世事洞明的贾母借凤姐儿之口,给王夫人等散布的“金玉良缘”一个婉转、否定的回应。

2.“不是冤家不聚头”——贾母对王夫人等主张“金玉良缘”的回击

王夫人虽属意于宝钗这个亲外甥女,但在贾母面前不好硬作主张,可是有做娘娘的亲女儿这一有利条件,自己便可“以静制动”了,采取以君对臣的方法达到自己的意愿。第28回,贾妃以“赏礼”之“规格”表明了“娘娘的旨意”,宝玉与宝钗一等,黛玉与三姐妹一等。深居皇宫的贾妃何以在一次短暂的归省后作出如此判断(归省当晚的赐物钗黛诸姐妹及宝玉均一样),毫无疑问,这是王夫人之意,因为“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可见王夫人已把“金玉良缘”之说的工作做到娘娘头上了,“木头似的”的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无声”的挑战。

事事明了但不多过问的贾母深知王夫人之意,没过几日,即在书中第29回,贾母便借着张道士为宝玉提亲,道出自己为宝玉择偶的条件。

贾母道:“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有趣的是,一边是“金玉良缘”的满城风雨,一边却要为“尚无人选”而“打听着”;一边“和尚”说“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一边也有“和尚”说“命里不该早娶”。大家不要忘记,在第22回,贾母刚刚大张旗鼓的为宝钗过了及笄之年的生日,这分明是让大家都知道,宝钗你到了年纪了,快找婆家嫁人了吧。贾母一边拖着对娘娘的意旨,无奈拖延宝玉婚事,一边又如此作为,想想是不是煞是好看啊!

至此,贾母与王夫人暗藏深底的矛盾已公开化。事到如今,不进则退,借着“二玉”的吵架,贾母说了一番让他俩都细嚼滋味,好似参禅的话来。

那贾母见他两个都生了气,只说趁今儿那边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老人家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咽这口气。” 自己抱怨着也哭了。

贾母真是烦恼啊,不仅玉成二人婚事千难万难,而且“二玉”也不能明了老人的一番苦心,难怪极少

落泪的贾母在这时“自己抱怨着也哭了”。“小冤家”俗指感情极深而又时常吵架的小夫妻,贾母以此称呼二人,其心里对二人关系的认同度可见一斑,且这一说一哭给了王夫人一个“有声”的回击。

3.“你只放心罢”——贾母对“木石前盟”认可的暗示 正如贾母所说,宝黛二人“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第50回,人人皆知专为发嫁而来的宝琴,贾母却为宝玉求配。一边是热辣辣的金锁等玉来配你不要,一边是已有人家又刚来几日的薛家小妹你又求,贾母这一“明知故问”的行为无疑明确的告诉了薛姨妈,我不考虑宝钗,你们别枉费心机了。细心的贾母选择了黛玉不在场的情况下向薛姨妈发出了这个弃钗的信号,而薛姨妈却别有用心的把贾母求配宝琴的事去告诉黛玉,刺激黛玉本已脆弱的身体与敏感的心理,又可谓是另一番“苦心”了。

如果说以上是贾母同王夫人等的侧面交锋,那到了第57回时,就算得上是正面开火了。宝黛的爱情问题已到了不可回避的程度上,贾母得知原委后流泪劝慰宝玉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

贾母安抚的态度分明是认可了两人的关系,这还了得,薛姨妈紧接话茬(此时大家规矩晚辈不得插嘴,薛姨妈以客人身份说话,是王夫人的不言而言)。“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刺刺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一番话赶忙把宝黛急需解决的婚姻问题拽回到普通的姐妹亲情之上,且是吃药就能好的小病。贾母对薛姨妈之语并不答言,只叫为黛玉而疯癫的宝玉“你只放心罢”,此时的宝玉恐是只有娶了黛玉才能放心吧!对照薛姨妈的暧昧之语,贾母的话则是很明确的“暗示”了。

贾母对宝黛关系的态度,我们也可从侧面,他人的言语中作一下了解。第55回,凤姐儿与平儿在“家中密语”家中将来大事,善于洞察贾母心意的凤姐儿是这样说的:“我也虑到这里,倒也够了: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

第57回,与黛玉情同姐妹的紫鹃说了一篇肺腑之言:“……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称心如意呢……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

这番话何尝不是黛玉所忧虑的,难怪黛玉听后伤感,直泣了一夜。

第66回,贾琏的心腹仆人兴儿对府外的尤氏姐妹说:“……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

由此可见,贾母之意在贾府也到了人人尽知的地步,作者不时通过他人之口表露出来。

近黛远钗

在前80回中,贾母对黛玉是非常疼爱的,无论贾母是有心或是无意,她的行为已在客观上促进了宝黛爱情的发展,他们“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第28回)且“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 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第5回)在第54回,贾府夜宴放花炮时,“林黛玉 禀气柔弱,不禁毕驳之声,贾母便搂他在怀中。”贾母的一个举动立即引起众人反映:王夫人搂了宝玉,薛姨妈搂了湘云,凤姐儿立马凑趣道:“我们是没有人疼的了。”联想到黛玉刚入府时的场景,相似的场面说明贾母对黛玉一贯的感情深厚。

相比宝钗,贾母可没有这么多情真意切的举动了。除了第22回,贾母为其做寿外(其意前已讲),就只有第35回,当着薛姨妈的一句奉迎了,“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这四个丫头,指的是元迎探惜四人,说宝钗比迎探惜三人强是可以理解的,但又怎么能和元春比呢?用一句俗语,这明显是在排侃宝钗。要知道,宝钗是参加选秀又落选的,说她比皇妃元春强,这不是故意给她难看吗?

第40回,贾母携刘姥姥游大观园,第一站便来到潇湘馆,当刘姥姥看到满是笔砚书籍以为“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时,贾母颇为自得和喜悦的说:“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其亲切之情溢于言表。当看到纱窗旧了时,贾母当众“和王夫人说”,一、纱窗旧了,不能用;二、纱窗颜色,不协调;三、命令,“明儿”就换。对比在宝钗房中“明日后日都使得, 只别忘了”的语气、态度看,贾母是生气了,她对王夫人等这么粗心地对黛玉充满了愤怒。伶俐的凤姐儿忙接话,薛姨妈也来打岔,因为王夫人真是到了“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的境地了,难怪直到贾母等“一径离了潇湘馆”,王夫人也没说出一句话。

相反的,到宝钗住所时,贾母先问“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已露出陌生之感,及至看到室内如雪洞一般时,贾母说:“使不得。虽然他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象,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话已相当严重了。

第53回,荣国府庆元宵,看贾母是如何设座位的。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西边一路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这不是偶然,当晚又是贾母安排。 贾母便说:“这都不要拘礼,只听我分派你们就坐才好。”说着便让薛李正面上坐,自己西向坐了,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向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夹着宝玉,宝钗等姊妹在西边……

由此可见,贾母是将喜爱之人放于身边,不是乱坐,无论贾母是有心或是无意,这种设置已把当年贾妃省亲会见众姐妹时安排的设置翻了过来,煞是有趣!

对于贾母的态度,聪明的宝钗哪有不明白的,她的心中已有了一种莫名的不服输与不平衡,这不仅表现在对宝琴“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第49回)的一句又嫉又愤的话上。到了第77回,宝钗的一番话已到了“不象”的份上。王夫人为凤姐配药需用上好人参,从贾母处得了的却因放的太久而失去药性,你听宝钗是如何说的:

宝钗笑道:“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咱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就珍藏密敛的。”王夫人点头道:“这话极是。”

以前宽厚稳重的宝钗不见了,这分明是一个绝望而充满怨气的人在摔闲腔,就差把“没见世面的人家”换成“贾母”了,王夫人还点头称“极是”呢!可见宝钗内心对贾母是极为不尊重的,相对的,贾母对宝钗也只是表面上应景儿而已。

贾母不选择宝钗,却支持宝黛爱情,因为她知道即使再与薛家亲上加亲也不能挽救四大家族即将衰败的命运,这种想法我们可以从贾母祈天祷告的话中看出。比这更重要的是,宝黛二人感情成长的过程贾母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对于黛玉这样的一个孤女,没有比留在身边更好的选择了。宝玉又是贾母最疼爱的孙子,为他娶一个合心意,婚后能美满幸福的妻子是每个疼爱儿孙的老祖母都会做的事

私房钱

数个世纪前的英国,为贵族从事私人财务管理,已经成为一门职业化很强的专学,如今的私人银行即脱胎于此。数个世纪前的中国,正值清朝康乾年间,当时的贵族财务管理,多由府第管家或心腹人士实施,《红楼梦》中为贾母专职服务的鸳鸯可算是其中的一位。

散余资,贾母明大义

鸳鸯为贾母打理的个人财富总价值约折合白银数万两。该笔财富共出现过两次。一是凤姐的算法。第55回,凤姐在与平儿聊到省俭之计时称,宝玉和黛玉的婚嫁费用将全部出自贾母的体己钱(或称私房钱),接着又说惜春等人婚嫁每人要花费七八千两白银,与之相比,宝黛婚嫁每人花费上万两是正常的,这样贾母的私房钱至少就有两万多两。 二是贾母的算法。第107回“散馀资贾母明大义”中,因宁国府被抄,贾赦贾珍等获罪,贾母将自己财物分派时显示了其个人财富账单。这包括:分给贾赦、贾珍、凤姐各三千两现银,交给贾琏的黛玉棺木南运费五百两,承诺包揽惜春婚事费用,交给贾政用于偿还债务的黄金若干,分给宝玉宝钗金银饰物折数千两,分给李纨贾兰若干,自备百年费用数千两,分给鸳鸯等的剩余财物。如此计算,贾母的个人财富约折合白银五万两。这笔财富为贾母自做贾府媳妇以来数十年积攒,平时用大箱笼自藏,从散馀资之前,贾母“便叫鸳鸯吩咐去了”一句可见,该笔巨额财富纯系鸳鸯一人打理,而能够迅速理清这笔财富,鸳鸯手中如没有一个现成的大账本是办不到的。

鸳鸯能够成为类似如今的CFP,实为贾母之功。鸳鸯本是贾府的家生女儿,其父亲金彩和母亲长期为贾府看守南京的老房子,而鸳鸯早在儿时就成了贾母的丫鬟之一。试想,两个不在身边的看房人如何培养鸳鸯?她是被擅长理家的贾母一步步调教出来的,最后,她超越了其他丫鬟,成了贾母的心腹和私人财务师。

按凤姐对王夫人的陈述,鸳鸯的月薪仅是一两银子。以微薄报酬管理巨额财富,没有对贾母的忠诚度是不行的,否则,随便挪用几百两,像凤姐那样在外面放放高利贷,也是很高的收益。但鸳鸯没有这样做,她对贾母感恩式的忠诚远胜过对物质的追逐,她甚至主动放弃了做贾赦姨太太的权势。这样的职业财务师实在难得。

为贾母理财,并不是一件易事。首先要做到账目细。诚然,贾母的日常财务支出并不多,大到礼节往来,小到家宴寿辰,都可在贾府公账上列支(如据贾琏称,贾母一次寿辰花费的数千两银子就出自公账),但和凤姐等的小赌输赢、给秋纹等丫头的赏钱等,却是出自私房钱。虽然金额不大(多以钱、吊为单位计),但可能每天都会发生,对外人的见面礼金额要多些,一笔笔计下来,都属于鸳鸯的理财细活。

其次,要明了贾府财务大势,这特别包括有时要暗地挪用和支出贾母个人财富。贾琏为应付节庆红白礼,急需二三千两银子,但公账上却无银可支,只好求助鸳鸯帮着偷出贾母的一箱东西典当。鸳鸯清楚贾府财务已是入不敷出,甘愿冒着风险帮了贾琏凤姐一把,不过,直到贾母去世,贾琏也没有赎回这箱子当头,算是给鸳鸯出了个难题。

自然,长期维持私人财务师的职位也非易事。但鸳鸯的能力在于,她还兼任贾母的生活秘书,由于照料得好,年事已高的贾母,日常生活再也离不开鸳鸯。再则,她的才情和人情味,上下结下了一个好人缘。鸳鸯是酒令高手,行酒令时,要说诗词歌赋,她可以替王夫人说一个,可见她的才情,以及和王夫人的关系;司棋、潘又安私会,她发现后也不揭发,可见她对自由爱情的认可,以及她的前位思想;宝玉平儿生日,探春也主动把她叫上,可见她的人脉。特别是她并不事事向贾母禀报,保护了不少人,也维系了贾府内院的表面安宁。当然,有时候,她也要有些手段。如在贾母大观园设宴中,她见剩下了许多菜,便质问管事的婆子,并要婆子挑两碗送给平儿吃,当凤姐说平儿吃过饭了,她则直称,“她不吃了,喂你们的猫”,显然是针对婆子们而言,此话一出,慌得婆子“忙拣了两样拿盒子送去”。

但鸳鸯的命运最终是个悲剧。哥哥金文翔是贾母的买办,嫂子是贾母浆洗处的负责人,恐是贾母给了鸳鸯面子的结果。但势利的哥嫂完全靠不住,贾母去世后,面对贾赦日后可能的逼迫,她选择了自尽。数百年后的今天,个人理财方兴未艾,新的鸳鸯们开始了全新的职业设计,但真正的私人财务师还远远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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