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媛介人物评价

林下风典出东晋“咏絮才女”谢道韫。其敏捷才思与坚贞智勇在谢庭咏雪、步障解围、孙恩乱会稽、桓玄犯帝都建康等是非面前得到叙述与释放,时人极为赞誉,“故有林下之风。”…

林下风典出东晋“咏絮才女”谢道韫。其敏捷才思与坚贞智勇在谢庭咏雪、步障解围、孙恩乱会稽、桓玄犯帝都建康等是非面前得到叙述与释放,时人极为赞誉,“故有林下之风。”冲破世俗性别束缚的谢道韫,具有魏晋时期“竹林七贤”的才华学识、傲世风骨、悠然神态与高雅气质,“林下风”既是后世学者对其清雅神韵的经典概括,也成为后人评论人品高洁、超凡脱俗的才女代名词。

有“林下风者”之誉的黄媛介,承前启后,不仅鲜明地体现着咏絮才女的林下风,而且随时推移,显现出创作“所纪述多流离悲戚之辞”与“衣食取资于翰墨”的鲜活新因素,意义重大,影响绵远。

颠沛流离于明清鼎革之际的黄媛介,面对改朝易代的复杂时局,殉节还屈从,虽然就在一念之间,却折射着人生品格的高下。同为前朝重臣,同置家业于江南,同样往来酬唱,祈彪佳投水自尽,王思任绝食身亡,吴伟业、钱牧斋则以出仕与遁迹的交错方式,求得了道德的安慰与生命的兼取。乙酉(1645年)五月之变,柳如是钱谦益“不能”就义,遂奋身跳入池塘中,欲独殉国难。罗振玉《负松老人外集》赞其果敢行为,“凛凛有丈夫风。”爱者故国,依者夫君,陈之遴以明朝进士北上新朝,任清廷弘文馆大学士,有“词是易安人道韫”盛誉的夫人徐灿,既忍受故国沦亡的悲痛,又增添妇随夫行的屈辱。这种灵肉分割的双重痛苦,使其心灵孤寂凄怆,创作出大量的“携血泪无挥处”佳篇名作。

历代女性囿于庭院之内,故其作多为闺闱之事,艺术风格相对单一。黄皆令特殊的人生经历,使其文学创作在题材上有所突破,个性气质表现出独有的艺术特色,不凡才情赢得众多名士胜流的赞誉,纷纷为其集、其人挥笔,以序、跋、传的形式支持奖掖。钱谦益有《黄皆令新诗序略》、《士女黄皆令集序》,毛奇龄有《黄皆令越游草题词》,熊文举有《黄皆令越游草序》,施闰章为黄媛介作《黄氏皆令小传》,录其自叙:“天既俭我乾灵,不甘顽质,藉此班管,用写幽怀。倘付诸囊鼠与腐草,流电一瞬消沉,实为恨恨。”不以生计困窘为恨,而以创作不能流传世间为憾,这是林下风致的襟怀与气质。

黄媛介曾因夫家贫不能适时出嫁,历尽坎坷归与杨门,不得已卖书画自给糊口,在街头设摊或出入高门,引起微词,被时人讥为妇道失守。俞右吉指责黄媛介曰:“皆德为贵阳朱太守房老,深自韬晦,世徒盛传皆令之诗画,然皆令青绫布障,时时载笔朱门,微嫌近风尘之色,不若皆德之冰雪净聪明也。”黄氏家族两姐妹比较,黄媛介不如黄皆德,聚焦点是女子的人品,黄皆德的人生“深自韬晦”,黄皆令则是“近风尘之色”。微嫌所指,女人抛头露面去养家,有违传统礼教“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角色定位,有悖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女德。深为世俗流言所苦的黄媛介,当于西泠断桥鬻书画或与士大夫交游唱和之际,当杨世功持书画得钱易米食裹腹之时,其心理承受着闺秀道德与生活所挤迫的双重压力。最初坚拒改许他人而执意与贫不能养家的杨世功成婚,从一而终的传统道德在灵魂深处是根深蒂固的。虽然凭借其才华或粥书画,或设帐为师,女性在经济上能够独立,但传统文化敲打着敏感的神经,情绪纠结而心灵矛盾。

在鼎革板荡社会里处于两难的黄媛介,既为才情学识而自许,其诗曰:“或时卖歌诗,或时卖山水。犹自高其风,如昔鬻草履。”又不能不自叹,其心里正如施闰章《黄氏皆令小传》所载录的那样:“妾闻妇人之道,出必蔽面,言不出梱。得稍给粥,完稚弱婚嫁,吾守数椽没齿矣!”其经济独立是生计所逼迫,其行动虽是勇敢地走出闺阁,可思想与心理却始终未能冲破礼教与妇德的羁绊,兄长虽为其才华而骄傲,却因悖于闺阁而持有疑义,几乎断绝亲情来往。知己者酬唱来往,虽然充分肯定并赞美杰出的学识,却将其与才色双绝而非闺秀者并列。

吴梅村《题鸳湖闺咏》其一曰:“江夏只今标艺苑,无双才子扫眉娘。”商景兰的《送别诗》亦曰:“今朝把臂怜同调,始信当年女校书。”一位男性大家,一位女苑名流,皆以唐代著名歌妓薛涛为喻,可见时人黄媛介社会角色的定位。直面吃饭穿衣活下去的压力,这使缺乏社会主体角色的黄媛介心绪难平,言行举止尴尬孤独,《临江仙·秋日》词曰:

庭竹萧萧常对影,卷帘幽草初分。罗衣香褪懒重熏。有愁憎语燕,无事

数归云。 秋雨欲来风未起,芭蕉深掩重门。海棠无语伴消魂。碧山生远梦,新水涨平村。

此词着力叙写着自己的孤独、郁闷、倦怠的情绪,“罗衣”懒熏,讨厌燕子的昵喃细语。无处放置的幽怨愁绪,只能独对竹影海棠,寂寞无告的心里充满了否定情绪。燕子的呢喃和美衬托自己的落寞悲苦,掩门把自己关在幽草所包围的空间里,可又忍不住眺望远处的碧山流云,梦想中寄托自己的情怀,远景之梦与近景之憎的态度,透露出心绪虽悲苦,但林下风致的达观人生态度是积极的。

黄媛介出身儒士之家,博通古今,谙悉历史,体现于文学创作上的表现手法是喜用典故,咏史怀古,讽喻当今。《丙戌清明》引用“漆室忧”、“折柳”、“禁烟”、“白云亲舍”、“寸心”五个典故。用“漆室忧”与“人家依旧有红楼”对比,在深表对国家忧虑的同时,也对不顾社稷安危只顾自己享乐的骄奢者表示不满。而“折柳”和“禁烟”这两个古俗则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阐发江山易主的感叹。最后的“白云亲舍”和“寸心”两典则用于抒发对亲人、故乡的怀念之情。在与商景兰一家女诗友偕游寓山时,所作一诗曰:

佳园饶逸趣,远客一登台。薜老苍烟静,风高落木哀。

看山空翠滴,觅路乱云开。欲和金闺句,惭非兔苑才。

末两句中的“金闺”为闺阁美称,亦为金马门别称。汉武帝命善相马者在帝都铸大宛马铜像,立于鲁班门外,因更鲁班门名为金马门,后为官署的代称,亦指朝廷。商景兰是吏部尚书商祚之女,忠敏公祁彪佳之妻,所以“金闺”一词实为双关。“兔苑”亦作兔园,汉文帝之子刘武(梁孝王)的园圃,故址在今河南商丘县东。刘武筑东苑,设乐招纳宾客,后称兔园、梁园。文学家枚乘作《梁王菟园赋》,兔作菟。此诗中“兔苑才”指像枚乘那样的才华,“金闺”含义双关,既谦和得体,又学识深厚,女性逸趣才华,绝不逊色于兔苑之才的男性。

黄媛介对景物观察细致,既抓住特征,也在描绘中富有层次感,从不同的角度深入如风景画似的直观地展现在人们面前。《野夕远见》前四句,描写黄昏郊野的景物,“满”、“高”、“远”、“近”,显示视角层次的变化;水分云合,晦明变化,使得文学描写具有灵性领悟的动感,既有一叶扁舟从水天相接处出现时给人的感觉,也有“日之夕矣,羊牛下来”《诗经·国风·王风》的亲切、宁静的氛围。将不易体察的生活细节精妙地写入作品中,使人倍觉温馨,也显得新颖别致。与吴梅村相唱和的第三首诗的前四句:“石移山去草堂虚,漫理琴尊葺故居;闲教痴儿频护竹,惊闻长者独回车。”将一幅山居宁静的生活画面,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的读者眼前。

黄媛介善于将景物个性化,以显现独有人生感怀。为了渲染自己的思想感情,加强艺术效果,赋予抒情对象以感情,借以烘托自己的意绪,把无情之物写得十分有情。《临江仙·秋日》词曰:“海棠无语伴消魂。”海棠是花,如何能“无语伴消魂”呢?赋予抒情对象以生命,使其活了起来有人性,懂得诗人的孤独与郁闷,默默地陪伴。黄媛介常借物抒怀,以某个事物来比拟自己的高尚节操或非凡志趣。她的《题山水小幅》诗中,末句“孤峰”耸立的意象,就是黄媛介不同流俗的孤高品格的自我象征。这正如谢道韫《拟嵇中散咏松诗》所写:“遥望山上树,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诗以松为喻,抒写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志,“谢道韫以女性之身来写松,借以抒志,就有了更高的品格。” 王夫之《古诗评选》赞道:“入手落手转手总有秋月孤悬,春云忽起之势,不但古今闺秀不敢望其肩背,即中散当年犹有凝滞之色,方斯未逮也。”黄媛介的诗风品格望背于谢道韫,林下风韵令须眉敛容,大生敬意。

“林下风者”的黄媛介,为生活所迫而奔走社会中,跋涉山水间,在变历来女子创作多婉约纤弱之风,以职业女性的生涯与开阔的人生视野,一洗铅华,绝去闺阁之气,在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上突破了历代女子之作,为勃兴清代女性文学创作打开了局面,也为今天活跃于各行各业的女性树立了楷模。生活在鼎革之际倍受磨难诟责、生活没有来源、社会没有地位的女子,完全靠卖字画、当闺塾师、润笔唱和来维持家庭开支,养活丈夫、一双小儿女,还要接济奉养年迈的公婆,黄媛介能走过来,能以文学创作来抒写个人体味,今天的女性又有什么困难可以挡住自己前进的人生脚步?当代职业女性、知识女性的身上,折射着“林下风者”黄媛介的绵远影响。在社会没有完全进步到“男女平等”的今天,黄媛介张扬谢道韫的林下风致,打破“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禁锢,开启着女性创作新视域,其气韵才质,对当代女性有着积极的丰润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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